唐朝，模范和尚玄奘離長安出玉門，經(jīng)八百里流沙，去往西天求取真經(jīng)。在天竺十余年間，他遍訪名師，于那爛陀寺登臺說法，四座皆驚。作為中印交流的使者，他為出海者千古垂范。

中世紀的北非，有一支改宗穆斯林拼湊的隊伍，飽含熱淚和哈喇子，前仆后繼地向地中海對岸進發(fā)。他們以圣戰(zhàn)之名，行擄良民、劫財物之實，橫行四方為害數(shù)百年。

此二者，都是史上經(jīng)典的出海案例。

近幾年，中國互聯(lián)的出海號角也是聲震云霄。“到海外去！”，忽如一夜臺風來，中國產(chǎn)應用漫山遍野地殺入安卓和蘋果商店，占據(jù)了排行榜的前列線。

其中不少應用，都像玄奘一樣，以豐富世界人民精神生活、展示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實力為己任。不過也有一些，近來被谷歌認定為北非型出海者。于是，廣告被關(guān)，應用下架，紛紛被剪了命根子。一時間，哭聲直上干云霄，大家齊聲痛斥平臺的沙文主義行徑。

有媒體問我怎么看此事，我說：在朋友圈看唄！媒體還是不依不饒，非要讓我給點評價。我沉吟半晌，醞釀出一句文言：

我環(huán)顧四周，沒見到幾個良幣應用被下架的。那些哭天抹淚的，都是何許人也呢？

這些人，也許是哪回上廁所便秘時，從臨坑聽到一個詞兒——增長黑客。不管本意如何，在他們看來，產(chǎn)品只要獲客成本足夠低、變現(xiàn)能力足夠強，講本求利有賺的話，那就干！

至于產(chǎn)品是不是沒用，獲客是不是靠吹，變現(xiàn)是不是靠蒙，那并不重要。甚至只有當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都是Yes時，才真正找到了一條會所嫩模之路！

批發(fā)式生產(chǎn)

被剪了命根子的應用，多數(shù)集中在“工具”或者“小游戲”類。所謂工具，技術(shù)上看，就是那些花幾塊錢可以在淘寶買到基礎源碼，而且?guī)缀醪恍枰斩说某绦?；產(chǎn)品上看，就是那些小白們乍一看是神器，其實屁用都沒有的軟件。

我說屁用都沒有，略有點夸張，不過并不準備道歉。因為，如果你聽說過下面幾種應用的話，估計也會也同意我的觀點：

• Wifi增強器。你的wifi信號弱，裝了我的軟件就能變強。當然，實現(xiàn)也不難：只要把wifi信號多畫上一格就可以了。

• 省電軟件。手機掉電快，裝了我的軟件就能多撐會兒。這個也不難，只要定期把后臺的進程殺掉一批就行了。

• 清理軟件。這可是PC時代中國特色殺毒軟件的魯?shù)铎`光！我看，應該申請國家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：靠各種數(shù)字對比游戲，讓你在絢爛奪目的特效閃過的一彈指間，身子突然打了個冷顫，頓時連手機也請爽了許多。

其實，老外也有些賦閑或退休人士，愛折騰這些小工具，但是幾乎沒人花錢去推廣。本來嘛，做一段盲腸出來，還上千萬上億地燒錢勸別人移植，難道這僅僅是出于高尚的國際主義情操么？

因此，這些工具軟件的“開發(fā)”過程，往往是一次性上線一批程序，看線上數(shù)據(jù)，留存率高的就慢慢優(yōu)化，太低的就直接扔掉。

有時候，有些流行的工具或小游戲，一時間在淘寶上買不到源碼怎么辦？那就干脆“換皮”，就是通過簡單的逆向工程，把原軟件里的一些資源換成自己的，然后再提交谷歌審核。這個過程基本可以自動進行，效率相當高。而且由于谷歌的審核也是機器做的，總能通過那么一些。據(jù)說有些成熟的團隊，一天換十幾個應用的皮都不在話下。

恐嚇式獲客

解決了低成本、大批量生產(chǎn)工具軟件的問題，下一個重要的環(huán)節(jié)就是獲客了。

東西既然沒啥用，獲客上就得有奇招。前兩年，這種工具軟件流行的營銷絕招，是“恐嚇式獲客”。比如清理軟件，一般的用戶看到彈出下面這條消息，基本上就懵逼了，趕緊下載保平安，轉(zhuǎn)化率高得簡直讓你懷疑人生。其實呢，你的手機啥問題也沒有，那只不過是個固定的推廣素材罷了。

這就好比街頭算卦的，上來先說你十日之內(nèi)必有血光之災，你頂上瓜以后，再推銷他的符咒就好辦了。

恐嚇式營銷，還有些令人拍案的變種。比如，有人會干脆用一張白板做廣告素材。你看見頁面上有一大塊留白，又沒有齊白石的落款，一定會心生疑惑，非得點進去看看，于是點擊率高的驚人，轉(zhuǎn)化率就算是低一些，總體算下來獲客成本也不高。

對于在二線蹭流量的工具和游戲來說，還有個營銷套路是偽裝。舉個例子，你推廣自己的游戲用王者榮耀的素材，效果往往會更好。也就是說，從軟件設計和廣告素材上盡量偽裝成頭部競品，能蹭得不少流量，獲得一批不明真相的用戶。學術(shù)上，也把這種技術(shù)叫做山寨。

各類工具軟件如何進行恐嚇或偽裝式營銷，這算是給讀者們留的練習題。你們沒事回想一下自己碰到的廣告，仔細品一品。

這些營銷的套路，可以把獲客成本降得很低。不過，由于工具軟件往往用戶時長不高，因此變現(xiàn)并不容易。這方面要不拿出點絕招來，想做到火穴大轉(zhuǎn)還是很難的。

飽和式變現(xiàn)

于是，有一小撮勤勞勇敢的出海者，想出了許多神奇的招數(shù)，把變現(xiàn)打磨成了一項巧取豪奪的藝術(shù)。當然，必須要嚴正聲明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插幾條廣告，那是不在成功者的考慮范圍之內(nèi)的！老子他娘的是來掙錢的，不是來建設資本主義精神文明的！

工具軟件的用戶時長低，不過，很多運營者都知道一條秘訣：軟件在后臺活躍就行了，用戶看不看有什么關(guān)系！在后臺又能干啥呢？這里的技術(shù)細節(jié)多，說起來太復雜，簡單打個比方，可以分為顯宗和密宗。

顯宗，以充電鎖屏的廣告位為代表。主要服務對象，是Facebook和谷歌等大型廣告聯(lián)盟。只要你的手機插上充電，就蹦出個廣告來，你想發(fā)火一時都不知道該卸哪個軟件。這玩意剪不斷，理還亂，反正你罵你的街，我掙我的錢。

再徹底一點的，會在廣告上畫上一個大大的關(guān)閉叉，你充滿希望點上去的時候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跳到落地頁去了。因為有些廣告是按點擊結(jié)算的，這些騙來的點擊都成了錢。

密宗，就是各種各樣用戶不可見的劫持手段。主要服務對象，是按下載或購買結(jié)算的效果客戶。要說原理的話，基本就是在手機上偷偷給廣告主的服務器發(fā)個信息，告訴他：這個客戶點了我投的廣告了哈！回頭他的轉(zhuǎn)化得算我的！

那么用戶點沒點呢？廣告都沒看見過，要點了我是茄子。實際上，兩年前的應用下載劫持，和近來風行的電商應用喚醒，都是密宗此不二法門的分支。

當然，對于那些茅房拉屎——臉朝外的公司來說，自己下場干這些事兒怕臟了手腳。怎么辦呢？行業(yè)慣用的辦法，是找一家第三方公司，把他們的變現(xiàn)SDK嵌入進去，愛怎么干怎么干。不出事兒，大家掙錢分賬；出了事，跟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

我沒有道德潔癖。對于掙扎在生存線上的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來說，為了生存，做點擦邊球的產(chǎn)品和生意，其實算不上大奸大惡。

不過，您的企業(yè)融資多少億，估值蹭蹭漲，早成了互聯(lián)網(wǎng)標桿，連早晨喝豆腐腦往外噴的都是人工智能和云計算，還拿雞鳴狗盜作為核心競爭力，并且堅信自己在做一項偉業(yè)，這是不是有點精神分裂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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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，谷歌蘋果這些公司，因為店太大了，也免不了有些官僚主義。兩年多前，我遇到Google Play的一位朋友，他問我：“最近聽說有劫持作弊，嚴重不嚴重？”我當時就樂了：“您不如這么問，現(xiàn)在不劫別人的還能有轉(zhuǎn)化么？”

 后來，大概連自己谷歌的廣告轉(zhuǎn)化率都下降了，這才徹查了一番。對操作系統(tǒng)來說，解決起來并非難事。只是，開始還寄希望于顯密宗諸法師們良心發(fā)現(xiàn)，因此以警告威懾為主，直到最近才痛下殺手。

當然，靠啥手段掙錢，跟我沒有半毛錢關(guān)系，我既不羨慕也懶得譴責。只是，非要拿這些代表中國出海企業(yè)，作為互聯(lián)網(wǎng)從業(yè)者的一員，我感到恥辱。至于綁架民意，把此事與圍堵中國聯(lián)系起來，聲淚俱下地控訴谷歌的霸權(quán)行徑的，那只能說是非蠢即壞。

有人說，你得堅守民族大義，控訴帝國主義霸權(quán)！我想問，當這些軟件大肆劫持，把別人效果搶到自己名下，以至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無奈退場時，他們又找誰控訴呢？

反而是鉆空子的人，控訴的次數(shù)多了，正義感也莫名其妙勃起了：我都這么藏著掖著了，你憑什么不能假裝瞧不見？廣大亞非拉用戶都沒有去聯(lián)合國告御狀的，你憑什么要限制我？

 對此，我只有如下的感悟。

據(jù)說，認知有四個層次：不知道自己不知道；知道自己不知道；知道自己知道；不知道自己知道。我想，這些之外，還有一個令人尷尬的層次：不知道別人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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